孩子5岁开始,睡前和周末醒来,总盯着让讲“你家乡的故事”“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于是,有了这个“给孩子讲的家乡故事”系列,一篇一篇“叙往说来”,梳理当年往事、村居旧闻、乡村旧貌,记录渐行渐远的乡景乡音乡情乡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家长们似乎比现在轻松,孩子上学不要送,不需接,学校也不要求家长过问孩子作业。有的家长没有上过学,一些家长只读了小学,还有一些家长上过初中但读得也不认真,即使有心也没有能力手把手辅导孩子预习、复习。这对村里的孩子们来说,既是遗憾,也多了很多无憾。
村里的小学附带了一个幼儿班,不分大中小,只有一个班,我在那里读了一年,算是我的学前教育。报到时我已经满了5周岁,算是比较迟的。报名那天,父母没去,是大伯家的三姐带我去的。三姐比我大几岁,那时候也在村小读四、五年级,她带我过去帮着交了一元钱作为学费,我就成为了一名幼儿班的学生。一年级报名时,当时乡里有7周岁才能上小学的不成文要求,我年龄不够,父亲陪我去了一下,开始时学校还是坚持不让报名,我很伤心,现场哇哇大哭。教导主任黄老师,曾经下放过我们生产队,看到我哭了,顾念我在幼儿班表现不错,特别是前不久的六一儿童节还拿过乡里幼儿竞赛的一等奖,就帮助说了好话,学校这才勉强同意我的报名。除了这两次报名,在村小读书的其他时间,除了偶尔和小伙伴结伴而行,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斜挎着绿色帆布书包独自去上学。
现在如果报道哪里的孩子还是独自上学,大家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当时真的是天经地义。八十年代的农村,如果哪家孩子没有特殊情况还需要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天天接送,那么,这个孩子多半会不好意思,可能有个别孩子羡慕,但大多数孩子会不解以致嘲笑甚至鄙视。
孩子们的家分布在村小周围,最远的路程也不会超过2公里。我们家门口东西向的路是乡镇通往东面湖边各村的主干道,路基比较高,比农田高个七、八十公分。家的西面五、六十米的地方是一个三岔路口,朝南的路只连接南面一个村,走的人远少于东西向的路,路基只比农田高三、五十公分,南塘桥就在南北向的路上。这两条都是乡道,比一般的机耕路宽不少,路基都在七、八米左右。路的两边行道树那时都是杨树,乡里人称之为“大叶柳”。村小在南北向的路边,三岔路口向南六、七百米地方的西侧就是。我每天上学、放学,需要经过这两条村里的干道。
东西向的路是砂石路,路的北侧一般有住户。那时路上除了步行和骑自行车的行人外,主要通行手扶拖拉机。拖拉机的前端是一个柴油机头,需要手摇启动。手扶拖拉机没有方向盘,用两个长长的扶手控制,扶手和机头连成一体,在扶手的下方有一个端口,通过螺丝,可以接旋耕机、犁,也可以接车斗。柴油机车头接上车斗,就有了运输的功能,被称为手扶拖拉机。扶手后方、车斗前端有个可以挤两到三人的驾驶座位,后隔有一个挡板和较高的栏杆,连接着一个敞口的车厢,下面装有两个轮胎,加上机头下面的两个轮胎,形成了一个稳定的车体结构。车厢两侧有铁皮做的20公分左右宽的厢沿,车厢可以装粮食、化肥、水产品、秸秆等各类货物,也可以载人,人可以坐在车厢的边沿,也可以带板凳坐在车厢中间。
砂石路是1、2厘米直径的石子夯实压紧做成路基,上面铺着毫米大小的细细的小石子,都是从很远的丘陵地方运来的。砂石路的好处是雨天时行车不至于陷下去,车可以晴雨通行,坏处是晴天机动车走过时灰尘扑面,给行人脸、头发和衣服蒙上一层灰。
南北向的路是土路,路面除了土(当地话称土为“邋泥”)还是土,两侧没有人家,是农田和水渠、水塘。南北向的路虽然人流、车流远少于东西向的砂石路,但也经常走机动车。晴天还好,一旦下雨甚至雨后很长一段时间,土质的路面都会泥泞不堪,手扶拖拉机在上面行驶非常艰难,经常会陷进去,需要很多人来帮忙才能推出来,即使不陷进去,也会压出一道道轮胎的痕迹,有的很深,还会积水,因此土路的路面有高有低、坑洼不平,确实有点邋遢。
下雨时,大人走在这条土路上都有点寸步难行,更甭提孩子了,穿着雨靴也容易滑到,如果穿解放鞋(乡里称“烈士鞋”)不仅保证不了不滑,还容易灌了一鞋水。
更要命的是,老家是粘性土壤,雨水泡过,手扶拖拉机压的一道道裂痕又积满了水,土质的路面全变成了淤泥,脚踩下去就会陷进去,好不容易拔起来,再踩下去还是陷下去,如此反复,很费劲,很耗体能,也锻炼意志和耐心,同样的路程要比晴天通行多上几倍的时间和力气。
学校也实事求是,规定在幼儿班就读的孩子,雨天可以不用到校。如果连续多日阴雨,小孩子就可以天天不用上学,有一次天晴几天之后我还是赖在家里没去上学,父母也没在意。老师看多日没来,就让同一个生产队的两个孩子带了两次口信让我去上学,我都没有理睬,有一天下午上学时分,她俩去学校途中又拐了过来,还直接找我妈告了状,妈妈来气了,拿起竹子编的大扫帚撵着我打,打得很疼,我只有乖乖地跟着她俩去学校。这也让我明白了,即使是幼儿班,也是有规矩的。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无故逃过学。
上了小学之后就没有幼儿班的雨天不上学的福利了。每次下雨,心里都有点畏惧,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费劲地撑起一把竹子、帆布做的传统大黄伞,套上雨靴,冒着雨,走在通往学校的泥泞土路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腾挪到学校。这个时候发现在烂泥路上走也有技巧,比如可以沿着路边有青草的地方走,把草踩在脚下有点滑,但不容易陷,还比如手扶拖拉机轮胎压过的路面裂痕,底部因为被车轮重重压过相对紧实,沿着这种车轮沟子走也不容易陷进去,等等。但即便如此,到了学校经常一身汗。童年上学时的这个畏惧和阴影,现在想想其实也是一个锻炼身体、磨炼意志、增添乐趣的机会,回忆起来不全是不适,还有点激动甚至向往。
这条烂泥路,后来村里老年协会争取了一些资金,村里又集资了一点,在村民共同劳作下,变成了简易的砂石路。开始的时候,路的标准比较低,为了防止雨天手扶拖拉机对路面的破坏,在这条砂石路最北端的两侧修了两个水泥墩,五十公分左右高,墩顶各有个钢筋圆孔,雨天时用一根长长的钢筋,连接两个钢筋孔,搭在水泥墩上,一端卡紧,另一端上把锁,防止手扶拖拉机开进去。等到雨过天晴,路面基本不烂后再把锁打开,让路重新畅通。
这条土路改为砂石路时,路边的村小已被撤并。这个时候这条路上每天仍有学生,但都是前往镇中、镇小上学去的,这个村小已经成为了历史。再后来,砂石路改成了水泥路,路口的水泥墩也被推倒,乡间的水泥路逐渐四通八达,路网越来越密,标准越来越高,路上的小汽车越来越多,艰苦、艰难的记忆渐行渐远。然而遗憾的是,随着镇上小学、中学的式微撤并,路上却不见匆匆走过的中小学生。(龚浔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