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制造业的“板块运动”

2024-09-23 16:17:38 来源: 《环球》杂志

 

2020年11月7日,上海,在第三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技术装备展区拍摄的松下电器展台

/李晓华

编辑/吴美娜

  根据英国制造商组织“英国制造”729日发布的报告,2022年中国制造业产值居全球首位,成为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国家。第二是美国,第三是日本,第四是德国,也即欧洲最大的制造业国家,其后是印度和韩国。工业革命诞生地英国,在此次排名中首次跌出全球十大工业制造国之列,排名第12位。

  这份排行榜为全球制造业变局勾勒了一个具象的轮廓。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作为产业中坚的制造业,深刻的“板块运动”还在继续。

  制造业更是发展中国家工业化的助推器,是科技创新和新兴产业的重要载体,是关系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关键领域。近年来,世界各国对制造业重视程度显著提高,也在进行相关调整,与制造业内在演化动力一起,持续改变全球制造业格局。

 

总体南升北降、东升西降

  近十年,特别是2018年以来,全球制造业版图发生明显变化。发达国家在全球制造业增加值和出口中所占份额呈下降趋势,中等收入国家地位明显提高。

  20142021年间,高收入国家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比重从56.63%下降到51.42%,中等收入国家占比从42.63%提高到46.98%,其中中等偏上收入国家占比提高3.58个百分点。在发展中国家中,东半球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中国制造业地位提升尤为明显。

  以越南、印度为代表的一批发展中国家成为承接国际产业转移的重要目的地,制造业增加值和制成品出口快速增长,占全球份额明显提升。例如,20142021年,越南、孟加拉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比重分别提高0.180.32个百分点;20142022年,越南、印度、墨西哥制成品出口占全球份额分别提高1.090.160.32个百分点。

  值得注意的是,在发达国家重振制造业和本土化战略的推动下,其制造业增加值和制成品出口占全球比重出现回升迹象。2022年美国制成品出口占比相较2021年回升0.36个百分点。

 

行业分布格局出现分化

  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中低收入发展中国家转移趋势明显。拿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服装行业来说,20142022年间,孟加拉国的国际市场份额从5.11%提高到7.91%,成为全球第二大服装出口国;越南从4.19%提高到6.11%,而中国则从38.77%下降到31.58%

  办公和通信设备终端产品制造也具有劳动密集型特征。20142022年间,越南的相应国际市场份额从1.97%提高到5.44%,马来西亚从3.62%提高到4.70%,中国、欧盟、美国、日本均出现较为明显的下降。

  资本密集型制造业的全球分布重心则向中高收入发展中国家倾斜。20142022年间,在化学制品业,中国、印度、波兰出口份额分别提高3.650.310.19个百分点,德国、美国、法国则分别下降1.240.361.29个百分点;在运输设备制造业,中国、墨西哥出口的份额分别提高3.931.24个百分点,而德国、英国、美国、日本、韩国等传统汽车制造强国出现明显下降。

  纺织业虽然传统上被看作劳动密集型产业,但随着自动化程度的提高已具有资本密集特征。20142022年间,中国纺织品出口份额提高6.32个百分点,越南、波兰、墨西哥也有较为明显的占比提高,发达国家的国际市场份额继续回落。

  2018年以来,发达国家资本密集型产品出口的市场份额有所回升。例如,美国化学品国际市场份额在20182022年间提高0.14个百分点,运输设备份额提高0.13个百分点。在光伏组件、动力电池、新能源汽车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发达国家没能继续保持其在传统产业的主导地位,中国的产量均居世界首位,并且通过对外投资带动了其他发展中国家在产业链中地位的提升。

 

簇群状聚集和分工态势

  20世纪80年代,信息技术和航运技术显著降低了交易成本和物流成本,价值链各个环节按照投入要素的差异,逐步分布到全球最具有要素禀赋优势的国家和地区,形成北美、东亚、欧洲为主的制造业中心地区。发达国家处于全球价值链的研发设计、零部件制造、品牌营销等高附加值环节,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从事劳动密集型的加工组装环节,制造业的产品内垂直分工模式在空间上呈现出高度全球化的特点。

  近年来,制造业核心国家与其周边地区的供应链联系开始加强,原本在全球范围内分散化布局的供应链呈现近岸化趋势,供应链长度缩短。这一趋势在国家制造业增加值占比上,表现为制造业中心国家外围地区的东南亚、南亚、拉美等地区占比明显提高。其中印度、越南、印度尼西亚、孟加拉国、墨西哥2023年制造业增加值占世界比重分别比2014年提高0.40.2610.380.27个百分点,墨西哥成为美国的最大进口来源国,东南亚、南亚国家对美国等发达经济体的出口增速也加快。

  但由于这些国家和地区资本密集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竞争力弱、产业配套能力差,因此中间品需要大量从国外特别是中国进口,由此它们成为进口中国中间品并向欧美出口最终产品的所谓“通道国家”,原来中美之间直接的供应链联系转化为中美之间以中间品为中介通过第三国的间接联系。

 

多重因素推动多方位变化

  全球制造业版图的变化,是多重因素作用下的结果。既有要素禀赋变化的推动,又受到大国博弈加剧、地缘政治冲突、新冠疫情、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等的影响。

  其中,要素禀赋与比较优势变化是主要动因。

  在产品内垂直分工或全球价值链分工条件下,要素禀赋主要决定了各类产业或产业链环节的全球布局。一般来说,劳动密集型产业或价值链环节分布在经济发展水平、劳动力比较便宜的发展中国家,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分布在具有较高发展水平的国家。

  随着一国经济发展,工资水平会不断提高,资本和科技人才也会变得更加丰富,因此该国在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竞争力削弱、在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的竞争力增长,随之会出现劳动密集型产业向更低成本国家转移的现象。服装制造、电子装配产业经历了从美国到日本,再到韩国等亚洲“四小龙”,后又到中国大陆的转移过程,这一现象被称为“雁阵模式”。

  目前,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水平持续提高,工资水平上涨,相对于很多发展中国家已不具备人力成本优势。根据联合国劳工组织数据,2020年中国制造业雇员平均月收入999.7美元,是墨西哥的3.0倍,越南的3.3倍,印度的5.1倍,缅甸的5.8倍。资源禀赋的这种变化推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逐步从中国向东南亚、南亚等国家转移。同样,墨西哥、波兰、土耳其等国家在运输设备制造业、纺织业或化工品行业全球地位的上升,也与其资源禀赋、发展水平等特征紧密联系在一起。

  近年出现的“去风险”是催化剂。

  当前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地缘、产业等博弈加剧,冲突不时发生。2018年,美国对中国向美出口商品加征高额关税,此后对华打压遏制不断升级,使劳动密集型加工制造业部分从中国向其他国家迁移,而且导致产业链上游环节出现一定程度上在中国之外布局情况。

  新冠疫情的暴发也放大了全球分布的供应链脆弱性,各国政府和跨国公司对供应链的布局开始由原来的效率优先向效率与安全并重转变,以加强关键技术和产品的本国保障能力,降低供应链风险,开始出现供应链的本土化、近岸化和多元化趋势。

  需要看到,以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从政治对抗层面出发,人为“筑墙设垒”,强推“脱钩断链”。这对全球制造业乃至全球经济都具有危害性。

  在“美国优先”宗旨下,美国出台大规模排他性歧视性产业政策,破坏全球产业合理分工格局的形成。例如,美国出台《通胀削减法案》,试图通过高额补贴推动电动汽车及其他绿色技术在美国本土生产和应用;推出《芯片与科学法案》,试图通过巨额产业补贴和遏制竞争的霸道条款,推动芯片制造“回流”本土。

  相对其他因素,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对制造业格局的变化具有更长远的影响。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推进,颠覆性技术不断涌现和扩散。

  一是颠覆性技术能够催生全新的产业,这一类产业的核心技术是全新的,同时存在高度不确定性,各个国家处于相近的起跑线上。体制机制适宜、战略政策得当的国家更可能在全新产业中抢得先机。例如,在风机设备、光伏组件、动力电池领域,中国成为技术水平领先和生产能力最大的国家。

  二是颠覆性技术重构成熟产业格局。颠覆性技术会使既有产品的架构发生革命性变化,价值链供应链随之发生重构。原有领先国家的优势失效,甚至成为转型的障碍,谁能掌握新架构中的核心技术与关键环节将会成为产业的新赢家。例如在汽车产业,电池、电机和电控系统取代发动机、变速箱成为汽车的核心部件,中国借助汽车产业架构颠覆的机会,不仅成为世界最大的新能源汽车生产、销售国和出口国,而且带动了上游从锂、铬、镍等金属材料加工,到电池正极材料、负极材料、隔膜、电解液制造,再到动力电池的完整产业链。

  三是通用目的技术的赋能作用。在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存在着一类能够在各行业广泛应用,并能使这些行业在产品架构、生产模式、组织模式、商业模式、生产效率等方面发生深刻变革的通用目的技术,以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技术就是当前时代的通用目的技术。数字技术对劳动力的替代可以抵消过高的工资水平,数字技术与实体产业的融合可以丰富产品功能、拓展增值服务,数字技术还能对制造业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提升产品性能、促进节能减排发挥重要作用,因此成为影响各国制造业竞争力,进而影响全球制造业格局的关键变量。

 

“板块运动”还将继续

  综合而言,全球制造业格局的变化取决于各种影响因素的发展方向。可以看到,生产要素禀赋以及与之相关的各国比较优势的变化将长期持续,广大中低收入经济体发展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潜能将会继续提升。

  对于中国而言,随着国内工资水平的提高,一些用工成本敏感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继续转移,但国际竞争力的增强也会推动更多中国企业主动出海,这些都会影响中国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以及部分配套中间品产业的国际地位。

  作为制造业全球格局的重要影响因素,地缘政治因素仍将存在,发达国家比如美国的高端制造业回流会取得一定效果,但也要看到,中国创新能力显著增强、科技人才不断丰富,研发投入强度已经超过许多发达国家,对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的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人才数量世界第一,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中排在第12位。中国在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的竞争力增强,完整的产业体系、完善的产业配套能力、强大的产业化能力和超大规模市场使中国制造业竞争力仍很强。凭借不断增强的产业创新能力以及在研发设计环节、资本品、中间产品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国际地位的提高,中国也将会进一步巩固全球制造业中心的地位,在全球供应链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式现代化研究院研究员)

手机版